“阿兄的眼光果然很好。”他看着皇后,对天子道,“我去料理了他们,但求放过阿乔,她从来都是劝阻,此间事宜什么也不知道。”
然而蔺稷并未准许。
他就着隋棠的手用完药,看着忐忑不安的胞弟,笑道,“你怀疑了我妻子这样久,我是让她用行动证明的。所以你要我相信你的妻子,你也得让她自个来证明。”
话入耳际的一瞬,蔺黍最大的感受,竟是无力。
一种感同身受的无力感。
阿兄,是否也曾这样无力,用言语无法让手足信任他爱的人,方才这般出此下策?
是故,当蒙乔用蒙氏七颗头颅来换他回家时,他终于滚下热泪,明明有好多话却不知从何说起。
只与帝后跪首,“昭阳殿上话,永远作数。来日,无论何人欲碰阿嫂与沛儿,都先需越过我去。”
……
长街灯火阑珊时,梁王府的后院的桂枝连理灯便亮了起来。
蔺黍回忆前头诸事,贴在妻子胸膛,“我听阿姊的话,没有再听旁人的话。”
“是你长大了。”蒙乔抚他发顶。
“阿姊,他们毕竟是你族中兄弟,你要是觉得难过,不必抑着自己。”蔺黍从她怀中退身,自己搂住她腰腹,垂眸道,“但请莫怪阿兄狠心。”
蒙乔低低笑出声,“傻子,我谢他还来不及,怎会怨他!”
“你谢他甚?”蔺黍蹙眉。
蒙乔懒得理他,戳过他脑门,“就寝吧。”
蔺黍似想到些甚,面色冷下来,杵着不动。
蒙乔返身拉他。
蔺黍道,“你可是爱过阿兄?”
蒙乔愣了一下,实诚颔首,“爱过。”
青年原本僵冷的面庞一下春风化雪,一把将人抱起,奔去卧榻。
“说‘爱过’你还这般兴奋?”
“因为是‘爱过’啊!”
……
桂枝琉璃灯摇曳了许久,方慢慢停下来,安静燃烧的烛火晕出淡黄色的光圈,投在案后一双人身上,添出几分温柔色。
“我悟出来了,三郎费心设的这场局,要对付的根本不是蒙氏。你若只是想处理蒙氏,大可直接借他们台城失救那次发作。或者一坛毒酒,一排刀斧手,让他们暴毙便可。但你都没有,而是绕了这么一大圈。你真正的目标,是四弟,是朝臣。”
隋棠眼眶红热,抬头看向铜镜中的男人,与他四目相对。须臾方重新垂下眼睑,继续给他篦发缓神。
檀香木的梳子,被她在手中握了许久。她篦得格外仔细,就差一根根梳理了。
蔺黍贵在身份,又有军功和威望,是来日最有可能危及太子地位的人。最主要的是,他不喜欢隋棠,受蒙氏兄弟挑拨,已有数次对她生不利之心。
“从你那年怀着身孕,来鹳流湖寻我。我没法再赶你走,我就一直想,一直想,我要怎样才能保护你。平了天下,御极九鼎,就能保住你了吗?”蔺稷深吸了口气,“不能,人心不可测,局势永远在。四弟从来不是一个有智慧的人,我也不需要他如何文韬武略,我只需要他的忠诚,但我要如何确定呢……”
蔺稷缓了许久,“我没有其他法子,只好将我死后的场景,提前预演一次。”
热泪从隋棠眼中滚落,正好砸在他袖摆。
蔺稷看着洇湿的布帛,抬手抚摸自己面庞,想起朔康十年孟夏的鹳流湖,低声道,“阿粼,多谢你那样勇敢地回来。”
否则,他或许在某次发病时,某场战役中,熬不住病痛与伤口,便自我放弃了。
“你今岁,没有再生白发。”